第17章 商会疑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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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商会疑云

 

次日辰时三刻,李青崖踩着晨露进了商会。

门房掀开棉帘时,他特意让袖中账纸露出半角——那是用吴千户遗留的墨汁誊抄的假账,墨迹未干时故意沾了点茶渍,看起来像从旧账本里撕下来的残页。

林掌柜正站在正厅中央拨算盘,算盘珠撞出的脆响在空荡的厅里格外刺耳,见他进来,指尖顿了顿,算盘珠"咔"地卡住。

"李探......李公子来得早。"林掌柜赔着笑,额角细汗在晨光里发亮,伸手要接他手中的账纸,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缩回,"昨日说的胡商皮毛,可算清数目了?"

李青崖把账纸递过去,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对方手背。

林掌柜像被烫到似的缩手,袖口滑下寸许,露出腕间一道暗红勒痕——像是被绳索捆过的印记。

他心里一动,面上却堆起生意人特有的热络:"林掌柜这算盘拨得比长安街的更响,我哪敢藏私?

不过......"他扫了眼后堂垂落的青布帘,"货路的事,还是得看真账才踏实。"

林掌柜喉结动了动,算盘珠重新拨响,却再没了方才的利落:"李公子信不过在下?

这商会开了二十年,童叟无欺的匾还挂在门楣上......"

"童叟无欺。"李青崖突然抬头,盯着门楣上的金漆匾。

匾角的漆皮有些剥落,露出底下泛青的木茬——分明是新补过的。

他想起昨夜在破庙翻查的典籍:天宝十年春,长安十二家大商联名捐银修城,林氏商会捐了三千贯。"林掌柜这般实在,我倒想看看,去年修城的善款名录里,贵商会的名字可还在?"

林掌柜的算盘"啪"地掉在桌上。

他慌忙去捡,却碰倒了茶盏,褐色茶渍溅在账纸上,晕开一团污渍。

李青崖弯腰帮他捡算盘,余光扫过桌下——一只半旧的檀木匣露了半角,匣盖缝隙里塞着半截纸,墨迹与吴千户临终攥着的密信极为相似。

"李公子倒是关心起善款了?"林掌柜首起腰,袖子扫过檀木匣,将那半截纸压进缝隙,"生意人嘛,图个平安......"他话音未落,外头传来马蹄声。

李青崖侧耳听了听,是三匹快马,蹄声里带着左神策军马厩特有的铁掌响。

"是周副将的人。"林掌柜的笑僵在脸上,手指无意识着腰间平安扣,"许是来催账的......李公子稍坐,我去去就回。"

他转身要走,李青崖却先一步挡住去路:"林掌柜这般急,莫不是怕我看见账本里的胡商?"他盯着对方发红的眼尾——那是昨夜没睡好的痕迹,"昨日苏姑娘说,灞桥的皮毛堆得比城墙还高,我倒想亲眼见见货单。"

林掌柜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。

他望着李青崖腰间的刑部鱼符,又望了望后堂,终于咬咬牙:"账本在里间,我拿给你看。"

里间的潮气混着霉味扑来。

李青崖跟着他穿过青布帘,目光迅速扫过靠墙的檀木柜——七重柜,最下层的铜锁泛着新光,锁孔里塞着半根断香,是防止虫蛀的芸香。

林掌柜打开中间一层,取出本青皮账本,指尖在"胡商皮毛"那页停留片刻:"您看,这是今春三批货的记录......"

李青崖接过账本,假装翻页,指尖却在页脚轻轻一挑——第二页的边缘有被撕过的毛边,第三页的日期赫然写着"天宝十一年二月十七",可账本封面标着"天宝十年"。

他心里一沉,余光瞥见林掌柜的手正往袖中探——那里鼓着硬物,像是短刀。

"这日期对不上啊。"他故意把账本往林掌柜面前一送,趁对方低头时,迅速拉开最下层的檀木柜。

锁是新换的,却没闩死——显然有人急着取东西。

柜里整整齐齐放着十二本账册,封皮颜色从深到浅排列,最上面那本的标签上,"平卢军"三个字被墨迹重重涂过,却仍能看出半笔。

"李公子!"林掌柜的短刀己经出鞘,刀尖抵在他后颈,"你到底是来谈生意,还是来查案的?"

外头突然传来刀剑相击的脆响。

李青崖听得出,是柳叶刀特有的清吟——苏九鸾动手了。

他反手扣住林掌柜手腕,短刀"当啷"落地:"林掌柜既然请我看账本,总得让我看全了。"他抽出那本平卢军的账册,翻到最后一页,密密麻麻的数字末尾,用朱砂笔点着"周承业"三个字——正是左神策军周副将的名讳。

"你......你不能拿!"林掌柜扑过来抢,却被李青崖一脚踹在膝弯,重重跪在地上。

外头的打斗声突然停了,接着是苏九鸾的声音:"抓了西个,都是左神策军的打扮。"

李青崖翻开账册的夹层,一张泛黄的密信飘出来。

信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——是吴千户的手书:"三月十五,平卢军三百石粮入长安,换细作十二人......"

林掌柜突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哭腔:"你以为查到这些就能翻案?

周副将的刀,比你的鱼符快......"

"那得看是谁的刀更快。"苏九鸾掀帘进来,刀鞘上沾着血,"他们身上搜出了调兵令,盖着平卢军的印。"她瞥了眼李青崖手中的账册,眉峰一挑,"林掌柜的生意,倒是做到藩镇去了。"

李青崖把账册和密信收进怀里,指尖抚过内衫下的史官印——那枚玉印贴着心口,烫得他眼眶发酸。

林掌柜还在挣扎,却被苏九鸾用刀背敲了后颈,晕了过去。

"明日酉时,西市老醋坊。"李青崖对着昏迷的林掌柜轻声道,"我要让周副将亲自来取他的宝贝。"

苏九鸾擦着刀上的血:"需要我在醋坊埋人?"

"不用。"李青崖望着窗外渐起的风沙,那风卷着落叶扑在"童叟无欺"的匾上,将新补的漆皮吹落一块,露出底下更深的木茬——原来这匾不是补过,是换过。"他越是急着灭口,就越会自己撞上来。"

他摸了摸袖中那页假账——墨迹己经干透,茶渍却还在,像块暗红的疤。

这疤,该让真正的主谋看看了。

外头传来更急的马蹄声,这次是五匹马,铁掌声里带着焦躁的踢踏。

李青崖把账册往苏九鸾手里一塞:"去大牢,找典狱长要间最严实的房。"他转身整理衣袍,望着正厅那面蒙尘的铜镜——镜中映出他泛红的眼尾,和身后倒在地上的林掌柜。

"李公子!"门房在外头喊,"左神策军的周副将到了!"

李青崖对着镜子笑了笑。

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那团乱麻的线头,终于攥紧在他手里了。

门环被拍得哐当作响时,李青崖正用茶盏暖着冻得发僵的指尖。

铜镜里映出三道黑影——为首那人铠甲上的鱼鳞纹泛着冷光,腰间横刀的吞口兽张着血盆大口,正是左神策军的周承业。

"李探事好雅兴。"周副将掀帘的力道大得带翻了门边的炭盆,火星子噼啪溅在青砖上,"林掌柜呢?"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林掌柜,喉结动了动,手按上刀柄的动作快得像被蛇咬了似的。

李青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茶汤早凉透了,像含着块冰:"林掌柜说要给在下看胡商货单,结果说漏了嘴。"他用茶盖拨了拨浮叶,"周副将急成这样,莫不是替他着急?"

周副将的手指在刀镡上叩出急促的鼓点。

李青崖注意到他靴底沾着新泥——西市老醋坊后巷的青石板刚铺过,泥里混着碎瓷片。"李某昨日在破庙翻到本旧账。"他突然把账册拍在桌上,"天宝十年修城善款,林氏捐了三千贯。

可今早看那'童叟无欺'的匾......"他指了指门楣,"漆皮底下的木茬,倒像刚用三千贯现银新换的。"

周副将的瞳孔缩成针尖。

李青崖知道他在找那本"平卢军"的账册——方才苏九鸾离开时,他特意把空木匣推到桌角,匣盖敞开着,露出半道被撕烂的纸边。

"李探事莫要血口喷人。"周副将的声音发紧,"某不过是来催笔旧账......"

"旧账?"李青崖突然抓起林掌柜的手腕,暗红勒痕在他指下泛白,"这是前天夜里,平卢军细作捆他时留下的。"他扯过林掌柜的衣领,锁骨处一道新月形疤痕赫然入目,"苏姑娘查过,这是平卢军烙马印的火钳形状。

林掌柜,你说是不是?"

昏迷的林掌柜突然抽搐两下,喉间发出含混的呻吟。

周副将的刀"唰"地出鞘三寸,寒光掠过李青崖眉骨。

李青崖却俯身拍了拍林掌柜的脸:"醒了?

那正好——周副将说你欠他旧账,可某在你柜里翻出的,是平卢军换细作的密信。"他把吴千户的手书抖开,"三月十五,三百石粮换十二人,这账,该算在谁头上?"

林掌柜的眼睫剧烈颤动。

李青崖瞥见他指甲缝里嵌着黑泥——和周副将靴底的泥色一模一样。"周副将的刀快,可某这把......"他摸出腰间的刑部鱼符,在林掌柜眼前晃了晃,"能送你去京兆府大牢,让典狱长用'滚木'伺候。"

林掌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咳着咳着就哭了:"不关我事!

是平卢军的崔参军......他说朝廷削减军饷,要往长安塞细作报复......"他盯着周副将的刀尖,声音越来越抖,"周副将每月来取三次密信,上个月还带了个穿青衫的,说是......说是节度使身边的记室!"

周副将的刀猛地刺向林掌柜咽喉。

李青崖早有防备,抄起茶盘砸过去。

茶盏碎在刀身上,热茶泼得周副将满脸都是。

苏九鸾的柳叶刀几乎同时架上他后颈:"左神策军当街行凶?

某这就去教坊司借面鼓,敲给全城百姓听。"

周副将的脸涨得紫红,刀当啷落地。

李青崖弯腰捡起刀,刀鞘内侧刻着极小的"平卢"二字——果然是藩镇私造的军器。

他翻周副将的衣襟,在贴身暗袋里摸到块青铜令牌,背面铸着只振翅的玄鸟,正是平卢军细作的标记。

"玄鸟卫。"苏九鸾凑过来看,"去年在洛阳见过,专管传递密信。"她用刀尖挑起令牌,"这上头的锈迹,像是在土里埋了半月——最近西市老醋坊后巷在翻修,你去的可是那里?"

周副将的嘴唇剧烈颤抖,突然吐了口带血的唾沫:"你们就算抓了我,还有......"

"还有玄鸟卫的暗桩。"李青崖替他说完,把令牌收进怀里。

林掌柜还在抽噎,他蹲下身,指腹重重压在对方腕间勒痕上:"崔参军住哪?

细作藏在哪处?"

"西......西市十二行后面的废染坊!"林掌柜疼得涕泪横流,"院角有口枯井,井里有个密道......"

外头突然传来梆子声,是暮鼓的前响。

李青崖把账册和令牌递给苏九鸾:"去大牢把林掌柜和周副将分开关,让典狱长派八个人轮班守着。"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,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,"我去西市废染坊看看。"

"我和你一起。"苏九鸾擦了擦刀,刀身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,"林掌柜说井里有密道,指不定有埋伏。"

李青崖摸了摸内衫下的史官印,玉印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心口。

他想起幼年时,祖父指着史书说"青史无欺",后来满门血污里,那方玉印被他塞进砖缝。

此刻指腹着印纽的螭纹,他突然笑了:"好。

但得等一更天——玄鸟卫要是在废染坊埋了人,夜里的影子,可比白天看得清楚。"

苏九鸾把刀别回腰间,刀鞘撞在铜铃上,叮铃一声。

李青崖望着她束起的马尾在风里扬起,突然想起昨夜她蹲在破庙檐下,用匕首刮去墙皮上的涂鸦——那是平卢军的标记。

原来有些痕迹,藏得再深,也会在某个时刻自己跳出来。

"走。"他拍了拍她肩膀,"先去老醋坊吃碗酸汤面。"他顿了顿,又补了句,"吃饱了,才好掀别人的老底。"

暮色漫进商会正厅时,"童叟无欺"的匾又落了块漆皮。

露出的木茬底下,隐约能看见一行小字——"天宝十一年三月,平卢崔某立"。

风卷着残叶扑进来,把那行字扫得忽隐忽现,像极了某种暗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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