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青崖的靴底碾过一片碎砚台,脆响惊得苏九鸾猛地转头。
她的刀还攥在手里,刀脊上凝着的血珠正顺着弧度往下滚,啪嗒掉在乌纱帽的断翅上。
"梁上的刀痕。"李青崖仰头,火把映得他眼尾泛红,"刀刃入墙三寸,普通玄鸟卫没这臂力。"他伸手摸过那道切口,指尖沾了层墙灰,"切口齐整,像...像用熟铁反复淬过的精钢刀。"
苏九鸾的刀尖突然抵住墙缝,顺着刀痕往上挑。
金属刮擦声像根细针戳进耳膜,几片墙皮簌簌落在她脚边。"玄鸟卫的制式刀是精铁,淬不起这种锋。"她侧过脸,刀光在她下颌划出冷硬的线,"张大人的官印呢?"
李青崖的动作顿住。
方才冲进屋时他就注意到了——张德全不离身的鎏金官印不见了。
案几下压着半块墨锭,墨香混着血腥味首往鼻腔里钻。
他蹲下身,指尖扫过满地碎纸,突然触到片边缘毛糙的纸角。
"等等。"他捏起那片纸,对着火光。
碎纸片上沾着半行墨迹,"机阁"二字被撕开个豁口,"天"字的上半部分还卡在另片纸里。
苏九鸾立刻单膝跪地,和他一起扒拉碎纸。
她的护甲刮过地面,在青砖上擦出火星。
两片、三片、五片...当"天机阁"三个字完整拼在两人掌心时,李青崖的指节突然发颤。
"张大人的字迹。"他认得出——张德全总爱用松烟墨,笔画起收处带着史官特有的顿挫。
墨迹里还混着点暗红,凑近了闻有铁锈味,"是血。"
苏九鸾猛地站起身,雁翎刀当啷磕在门框上。"天机阁?"她咬着后槽牙,"三个月前西市走水,烧的就是天机阁的货栈。
我查过,那栈里全是西域来的香料,可救火时翻出半箱甲片。"
李青崖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想起七日前的深夜,张德全敲开他的房门,手里端着茶盏,茶烟里眼睛亮得反常:"青崖啊,你说这长安城里,最藏得住秘密的地方是哪儿?"当时他没接话,现在想来,张德全的拇指正着茶盏底——那里刻着个极小的"机"字。
"走。"苏九鸾扯他衣袖,"现在去。"
刑部外的马厩里,两匹马喷着白气首跺脚。
李青崖翻身上马时,后腰的史官印突然发烫,像块烧红的炭。
他猛地按住玉印,想起昨日张德全递给他密信时的手——那双手本该养尊处优,指腹却有层薄茧,像常握笔杆的人。
"驾!"苏九鸾的马鞭抽在马臀上,马蹄声撞碎了夜雾。
天机阁藏在平康坊最深处。
李青崖记得从前查案时路过,朱漆门匾被青藤缠得只剩"阁"字半角,可此刻近了看,藤叶全被新剪过,门环擦得发亮,连门槛都换了新的。
"站住。"门后传来粗哑的喝声。
李青崖勒住马。
月光漫过他肩头,照见门侧石墩上坐着个戴斗笠的男人,斗笠边缘垂下的黑纱遮住半张脸,但眉骨处那道刀疤——和他脚边那张通缉令上的,分毫不差。
苏九鸾的刀在鞘里轻颤。
李青崖却突然翻身下马,从怀里摸出块茶饼。"老家带的蒙顶石花。"他声音发哑,像个急着谈生意的商人,"张大人说...天机阁的老板爱这口。"
斗笠下的喉结动了动。
李青崖听见门闩滑动的轻响,混着自己剧烈的心跳。
他转头看向苏九鸾,正撞进她紧绷的瞳孔——那里映着门后漏出的一线光,像把淬了毒的刀。
门闩彻底抽开的刹那,李青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。
他能听见苏九鸾的刀鞘与腰带摩擦的轻响——那是她习惯性调整握刀角度的动作。
斗笠男掀开黑纱,露出刀疤从左眉骨贯穿至下颌的脸,喉结动了动:"跟我来。"
三人穿过照壁时,李青崖的靴底碾过片新鲜的石榴皮。
汁水沾在鞋底,黏腻得像血。
转过抄手游廊,正房的窗户透出昏黄烛火,窗纸上晃动着两个模糊的人影——是守夜的?
还是...他攥紧袖中密信残片,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。
"张大人的茶。"斗笠男在门前停步,粗粝的指节叩了叩门。
门内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,接着是个沙哑的男声:"蒙顶石花要配竹节炉煮,急不得。"李青崖的心跳漏了半拍——这是他与张德全对过的暗号。
三日前张德全说:"若见着带刀疤的,就提竹节炉煮茶。"
门开了。
迎门是座博古架,最上层摆着半块龟甲,刻痕里填着朱砂。
穿青衫的中年男人倚着花梨木案,左手捏着茶夹,右手正拨弄炭盆里的红炭。
他抬头时,李青崖看见他右耳缺了小半——和张德全密信里描述的"天机阁主事,右耳残"分毫不差。
"两位请坐。"青衫男将茶盏推过来,茶汤浮着层油光,"张大人的信,昨日便到了。"
李青崖的后背贴上椅背,触感是浸透了岁月的老榆木。
他注意到青衫男的茶盏下压着张染了茶渍的纸角,墨迹被茶水晕开,隐约能辨"范阳"二字。
苏九鸾的膝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——这是"开始"的暗号。
"我们要查西市货栈的账。"李青崖扯松领口,做出副急不可耐的商人模样,"张大人说...那批甲片的数目不对。"
青衫男的瞳孔突然收缩。
他的手指在案上敲了三下,博古架后的暗门应声而开。
李青崖闻到了霉味混着墨香——是旧纸堆的味道。
苏九鸾的刀己经滑出半寸,刀光在暗门边闪了闪。
暗室不大,靠墙是排榆木柜,柜门没上锁。
李青崖拉开第一格,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几封密信,封泥上盖着"范阳卢"的印记。
第二格是账本,墨迹新得发亮,最后一页写着"八月十五,粮秣三万石,经蒲津渡"。
第三格...他的指尖顿住——最底层压着张名单,排头写着"太子詹事 韦陟",第二行是"左金吾卫大将军 程元振",墨迹未干,还带着潮意。
"李青崖!"苏九鸾的低喝像根针戳破耳膜。
他猛地抬头,听见前院传来石板被踩碎的脆响。
两人同时屏住呼吸,暗室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青衫男的声音突然拔高:"谁让你们动柜上的东西?"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响,混着斗笠男的闷哼。
"走!"李青崖抓起名册塞进怀里,密信往袖中乱塞。
苏九鸾拽着他扑向暗门后的夹墙,刚挤进去,就听见正房的门被踹开。"搜!"陌生的男声带着公鸭嗓的破音,"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"
夹墙里霉味熏得人睁不开眼。
李青崖的后背抵着潮湿的砖墙,能清晰听见苏九鸾的心跳声——一下,两下,和他的脉搏撞在一起。
脚步声在暗室门口停住,有人冷笑:"柜子都开着,人跑不远。"公鸭嗓骂了句粗话,皮靴声踢翻了炭盆,火星溅到夹墙上,烫得李青崖缩了缩脖子。
"赵统领,这边有动静!"
李青崖的血液瞬间凝固。
赵怀远?
那个总跟在右相身边的鹰犬?
他想起三日前在朱雀街见过的玄色团花锦袍,金线绣的蟒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
此刻那脚步声越来越近,夹墙外的烛火突然大亮,赵怀远的影子投在夹墙上,像头张牙舞爪的野兽。
"把柜子搬开。"赵怀远的声音像淬了冰,"我倒要看看,这墙里能藏得了什么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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