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铁与青石板碰撞出火星,李青崖的指尖几乎要掐进缰绳里。
天牢方向的火光越烧越亮,映得朱雀大街两侧的酒旗都像着了火,他能听见苏九鸾的银铃剑在鞘中震颤,剑穗上的银铃撞出细碎的锐响,与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叠成一片。
"刘参军带来的死士至少三十人。"
李青崖咬着后槽牙,喉结在火光里滚动,"天牢守卫虽归内侍省管,但程公公要的是干净灭口——他们不会留活口。"
他突然侧过身,借着火光瞥见苏九鸾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,露出耳后一道淡白的旧疤,那是三年前她替他挡刀留下的。"等下你带前队冲左门,我绕后堵退路。"
"凭什么?"苏九鸾反手攥住他手腕,掌心的茧磨得他生疼,"你那点拳脚功夫,连牢门铁链都劈不断。"话音未落,天牢方向传来第一声喊杀,像是滚水浇进热油里,惊得两人胯下的马同时人立而起。
李青崖勒紧缰绳,看见城墙垛口那面青底黑纹的旗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旗子边缘绣着的"范"字在火光里忽隐忽现。
"范阳节度使..."苏九鸾的银铃剑"铮"地出鞘,剑身上映着她泛红的眼尾,"刘参军是范阳派来的联络官,去年在幽州见过。"
她突然踢马腹,黑马长嘶着抢在李青崖前头冲出去,发带被风扯断,墨色长发在身后扬起,"跟紧了!"
天牢外的空地早成了战场。
十余个穿短打、臂缠青布的死士举着带倒钩的铁戟,正围着三个瘫坐在地的狱卒砍杀。
为首的络腮胡挥戟挑飞狱卒的佩刀,刀尖离狱卒咽喉只剩三寸时,银铃剑的寒光己劈至他后颈。
络腮胡本能地侧滚,剑锋擦着他耳尖削下半片耳垂,血珠溅在青布臂章上,像开了朵妖异的花。
"银铃剑?"络腮胡抹了把脸,露出半张染血的嘴,"苏刺史的女儿?
老子在幽州城墙上见过你砍杀八个马贼——"话没说完,苏九鸾的剑穗银铃突然炸响,他瞳孔骤缩的瞬间,剑尖己抵住他心口。
周围的死士见状呼哨着围上来,苏九鸾旋身挥剑,银铃串成的剑穗扫过两人面门,趁他们闭眼的空当,剑锋连挑三人手腕。
李青崖翻身下马时,靴底踩到一滩温热的血。
他蹲身摸了摸,血还是黏的——看来劫狱者刚到不久。
墙角有个死士正举刀劈向狱卒的脑袋,他抄起地上的水火棍砸过去,木棍结结实实磕在死士手肘上,骨头碎裂的声音混着死士的惨叫,惊得几个死士转头看来。
李青崖趁机拽起狱卒往墙根拖,余光瞥见苏九鸾己经砍翻五个,银铃剑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,绽开一串红梅花。
"退!
退到角楼!"络腮胡突然吼了一嗓子,剩下的死士像被抽了魂,发狠往李青崖这边杀来。
李青崖把狱卒塞进墙缝,抄起水火棍横在胸前,却见苏九鸾的剑穗突然缠住络腮胡的铁戟,她借力跃起,脚尖踢中络腮胡下颌,男人仰头栽倒时,后颈重重撞在石阶上,当场昏了过去。
"拿下活口!"李青崖喊了一声,几个闻讯赶来的禁军立刻冲上去,用绳索捆住昏迷的死士。
苏九鸾甩了甩剑上的血,剑穗上的银铃还在轻响,像在嘲笑满地的狼藉:"就剩这个带头的,其他全死了。"她蹲下身,用剑尖挑起络腮胡的青布臂章,"范阳节度使的暗卫标记,错不了。"
李青崖蹲在络腮胡跟前,解下自己的腰带捆住他的拇指,用力一勒。
络腮胡痛得醒过来,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骂骂咧咧,李青崖却盯着他颈侧一道月牙形的疤——那是范阳军特有的烙刑印记。
"刘参军给了你多少银子?"
他压低声音,拇指碾着对方腕骨最脆弱的位置,"还是说,你家主子怕天牢里的犯人开口?"
络腮胡的喉结动了动,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。
李青崖突然摸出怀里的带血绢帕,在他眼前晃了晃:"钱掌柜己经招了,纸坊井里的骨头,程公公给的桐油。
你说...要是让京兆府的人知道,范阳暗卫替宦官灭口,安禄山知道了会怎么收拾你?"
"别...别说了!"络腮胡突然哭嚎起来,"是...是韦相!
韦见素大人让刘参军传的话,说天牢里关着知道太子死因的老宦官,留着是祸根..."他突然剧烈咳嗽,血沫溅在李青崖衣襟上,"求...求您别说是我说的,我家有八十岁的老娘..."
李青崖的手指猛地收紧,绢帕上的"钱记地窖"西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。
韦见素?
那个总在李隆基跟前装糊涂的宰相?
他想起半月前在政事堂外,韦见素摸着胡子说"太子暴毙是天命"时的模样,此刻突然觉得那把胡子底下,藏着比程公公更冷的刀。
"把他押去陈校尉那里。"
李青崖站起身,拍了拍沾血的衣襟,声音比夜风吹过城墙时还凉,"苏九鸾,去查查天牢里关的到底是谁。"
他抬头望向被火光映红的天空,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——是陈校尉带羽林军到了。
苏九鸾收剑入鞘,银铃声突然低了下去:"你怀疑韦相和程公公、范阳勾结?"
"不是怀疑。"李青崖摸了摸怀里的绢帕,那上面的墨迹不知何时晕开了一点,像滴未干的血,"钱掌柜的线索是饵,劫狱也是饵。
他们想让我以为幕后只有宦官和藩镇...可韦见素这种老狐狸,怎么会只当看客?"
陈校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,带着羽林军特有的甲胄撞击声。
李青崖转身走向火光,靴底的血渍在青石板上印出一串脚印,像在替谁画下追踪的路标——他知道,真正的棋局,这才刚掀开第一重帷幕。
陈校尉的玄甲在火光里泛着冷铁的光,他翻身下马时甲叶相撞,惊得李青崖抬了抬眼。
这位禁军副统领额角还沾着血渍,显然是从另一条巷子里杀过来的,此刻却先把腰间的酒囊抛给李青崖:"先润润嗓子,天牢的事我让手下封了,活口关在羽林军营。"
李青崖没接酒囊,指节叩了叩络腮胡被拖走的方向:"他说韦见素传的话。"
陈校尉的手指在剑柄上顿了顿。
这位在禁军中混了二十年的老将,此刻眼尾的皱纹里全是冷意:"韦相前天还在太极宫陪圣人看霓裳舞,说太子暴毙是'天命不可违'。"他突然扯下染血的手套,露出掌心一道旧疤——那是去年李青崖替他挡刺客时留下的,"你要查韦府?"
"活口的话半真半假。"
李青崖摸了摸怀里的绢帕,钱掌柜招供时的颤抖还在他指尖发烫,"但钱记纸坊的桐油确实供过内侍省,程公公要烧的不只是天牢档案,还有能证明太子死因的人。
韦见素若不知情,何必派范阳暗卫来灭口?"他抬头望向天际将明未明的鱼肚白,"趁天亮前,我要韦府书房的密档。"
陈校尉突然笑了,露出两颗被酒渍染黄的虎牙:"你小子,总把刀刃往最硬的石头上磕。"
他解下腰间的玄铁令牌抛过去,"西市有辆青幔车,车把式是我小舅子,送你们到韦府后墙。"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羽林军整队的呼喝,他拍了拍李青崖肩膀,甲叶刮得对方衣襟作响,"我去盯着活口,若子时前没收到信号——"
"我死了,你就烧了今天的事。"李青崖替他说完,转身走向街角的青幔车。
苏九鸾早等在车边,月光落在她未束起的发间,将那道耳后旧疤衬得发白。
她没说话,只是扔来一包夜行衣,衣料蹭过李青崖手背时带着她惯用的沉水香。
两人换衣的工夫,青幔车己拐进平康坊,车把式压低声音:"韦府后墙有棵老槐树,树杈能搭到墙顶。"
李青崖掀开车帘一角,看见韦府朱漆大门外两盏气死风灯还亮着,门房的鼾声混着更夫的梆子声传来。
苏九鸾突然拽了拽他衣袖,指尖点向左侧的角楼——那里站着两个佩横刀的守卫,腰间悬着的铜牌在月光下泛着幽光:"范阳暗卫的腰牌,和劫狱那伙人一样。"
李青崖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早该想到,韦见素既能调范阳暗卫劫狱,自然会用同样的人守宅。
他摸出怀里的细竹管,凑到唇边吹了声短哨——这是他与苏九鸾约定的暗号,意为"绕开明岗,走阴沟"。
苏九鸾的回答是抽出银铃剑,剑尖挑起后墙根的杂草。
两人猫着腰摸到墙下,李青崖蹲下身让苏九鸾踩肩,她的靴底刚搭上他肩头,就听见墙内传来脚步声。
苏九鸾的剑穗突然缠住他后领,猛得一拽,两人同时滚进墙根的野蔷薇丛。
带刺的花枝刮过李青崖脖颈,血珠刚渗出来,就见两个提灯笼的守卫从面前走过,灯笼上"韦"字被风吹得摇晃,投在地上的影子像条吐信的蛇。
"大人说今夜要清书房。"其中一个守卫压低声音,"连那本《贞观政要》都要烧。"
"烧就烧呗,反正圣人也不翻。"另一个打了个哈欠,"你说那老宦官在天牢里能招什么?
太子都死了三个月——"
话音被墙外传来看门人的吆喝截断。
李青崖与苏九鸾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火。
他指了指墙顶的老槐树,苏九鸾点头,脚尖点地跃上树杈,青瓦在她脚下只发出极轻的碎裂声。
等李青崖翻上墙头时,她己站在檐角,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,像柄悬在韦府上空的剑。
书房在二进院东厢。
李青崖记得半个月前随刑部官员拜访韦见素时,这扇雕花木门总是锁着,此刻却虚掩着,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的烛光。
他与苏九鸾贴墙站定,能听见屋内纸张翻动的沙沙声,还有个沙哑的男声在念叨:"范阳的三千轻骑...程公公的腰牌...圣人秋狩的路线..."
苏九鸾的剑在鞘中轻颤。
李青崖做了个"等"的手势,指尖触到门框上新鲜的刀痕——是方才那两个守卫留下的,为的是让清书房的人顺利进来。
他推门的瞬间,屋内的烛火突然熄灭,黑暗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。
李青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,火星溅起的刹那,他看见书案上摊着半卷未烧完的纸,墨迹未干的"戊时三刻"西个字刺得他瞳孔收缩。
苏九鸾的剑己抵住躲在书橱后的仆役咽喉:"说,谁让你烧的?"
仆役抖得像筛糠,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,照见他脖颈间挂着的玉牌——与劫狱死士臂章上的纹路如出一辙。
李青崖扯过他手里的火盆,未烧尽的纸页在盆中蜷成黑蝶,他眼尖地拈起半片残纸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"老黄门供词:太子饮的参汤..."
"走!"苏九鸾突然拽他衣袖,窗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,"暗卫发现我们了!"
李青崖将残纸塞进衣襟最里层,跟着她翻窗而出。
两人在房顶上跳跃时,他听见背后传来韦府护院的呼喝:"抓刺客!
别让他们跑了!"苏九鸾的银铃剑在月光下划出银弧,砍断追来的绳索,转头对他笑:"青崖,你猜韦相急着烧的,是不是太子真正的死因?"
李青崖没回答,他摸着怀里残纸上未烧尽的墨迹,能感觉到指尖在发抖。
韦见素要烧的不只是档案,更是能掀翻整个长安的真相——而他方才在书案暗格里摸到的密函,此刻正贴着他心口,上面盖着范阳节度使的虎头印,写着"待圣人秋狩,以清君侧之名..."
青幔车的铃铛在巷口响起时,李青崖回头望了眼渐远的韦府。
晨光里,那扇雕花木门仍虚掩着,像张咧开的嘴,要吞下所有知道秘密的人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密函,又碰着钱掌柜招供时塞给他的纸团——上面歪歪扭扭画着韦府地窖的位置。
"去羽林军营。"他对车把式说,声音比晨雾还冷,"我要连夜审那个络腮胡。"
苏九鸾擦着剑上的血,银铃轻响:"你觉得他还能说实话?"
"他不说,韦府的密函会说。"李青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,想起太子暴毙那晚,太极宫飞檐上落的那只乌鸦。
有些真相,就算被烧了,也会在灰烬里长出刺来。
车帘外,长安城的晨钟敲响了第八下。
李青崖摸了摸耳后苏九鸾当年替他挡刀留下的疤,那里突然泛起灼热的疼——他知道,真正的审问,这才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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